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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程开了灯,披着件破皮袄,开了门:“怎么啦?祥子!
三更半夜的!”
祥子进去,把铺盖放在地上,就势儿坐在上面,又没了话。
老程有三十多岁,脸上与身上的肉都一疙瘩一块的,硬得出棱儿。
平日,祥子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见面总点头说话儿。
有时候,王太太与曹太太一同出去上街,他俩更有了在一处喝茶与休息的机会。
祥子不十分佩服老程,老程跑得很快,可是慌里慌张,而且手老拿不稳车把似的。
在为人上,老程虽然怪好的,可是有了这个缺点,祥子总不能完全钦佩他。
今天,祥子觉得老程完全可爱了。
坐在那儿,说不出什么来,心中可是感激,亲热。
刚才,立在中海的桥上;现在,与个熟人坐在屋里;变动的急剧,使他心中发空;同时也发着些热气。
老程又钻到被窝中去,指着破皮袄说:“祥子抽烟吧,兜儿里有,别野的。”
别墅牌的烟自从一出世就被车夫们改为“别野”
的。
祥子本不吸烟,这次好似不能拒绝,拿了支烟放在唇间吧唧着。
“怎么啦?”
老程问,“辞了工?”
“没有,”
祥子依旧坐在铺盖上,“出了乱子!
曹先生一家子全跑啦,我也不敢独自看家!”
“什么乱子?”
老程又坐起来。
“说不清呢,反正乱子不小,连高妈也走了!”
“四门大开,没人管?”
“我把大门给锁上了!”
“哼!”
老程寻思了半天,“我告诉王先生一声儿去好不好?”
说着,就要披衣裳。
“明天再说吧,事情简直说不清!”
祥子怕王先生盘问他。
祥子说不清的那点事是这样:曹先生在个大学里教几点钟功课。
学校里有个叫阮明的学生,一向跟曹先生不错,时常来找他谈谈。
曹先生是个社会主义者,阮明的思想更激烈,所以二人很说得来。
不过,年纪与地位使他们有点小冲突:曹先生以教师的立场看,自己应当尽心的教书,而学生应当好好的交代功课,不能因为私人的感情而在成绩上马马虎虎。
在阮明看呢,在这种破乱的世界里,一个有志的青年应当作些革命的事业,功课好坏可以暂且不管。
他和曹先生来往,一来是为彼此还谈得来,二来是希望因为感情而可以得到够升级的分数,不论自己的考试成绩坏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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