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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说丰淳三年的宫变只是掀开了天下乱局的帷幕,那么天祐元年八月六日便是一点火星落入了沸油之中,蛰伏在帝国各处的隐患轰然爆发!
尽管后世名垂千秋的杜青棠强忍伤痛竭力稳定局势,然而多年劳碌还是击垮了不过四十四岁的杜青棠,八月十九,杜青棠于宣政殿上对天祐帝奏事时忽然当殿呕血,虽他及时以袖遮蔽,然血濡锦缎,紫色团科之上血迹斑驳,满殿哗然,惊恐万分,天祐帝惊吓之余,甚至于从御座上不顾贴身内侍鱼烃阻拦奔下查看,天祐帝的举止让群臣想没看见这一幕也难——当天,杜青棠甚至无法出宫,被闻讯赶来的耿静斋吩咐先送到内朝紫宸殿暖阁安置!
翌日一早,耿静斋一向平板无波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其他神色,他脸色憔悴满目沉痛,对着亲自守在暖阁外的天祐帝摇了摇头……
这个消息传出长安后,早已在枕戈待旦的众镇,却没有立刻发兵,而是不约而同在府邸之中准备了素服白幡,三日后,杜青棠吐血而死,终年四十有四,无嗣,杜氏五房,自此而绝。
烽火一夕呼啸而起!
很多年之后,推.背.图已非皇室所藏之密,那第二象的谶语已广为人知,世人才恍然昔年李淳风的推算是何等神妙——从魏州军攻破长安嘎然而止,二百九十年国祚一年不多一年不少,才拟好了年号的幼帝李銮,正是梦唐第二十一位君上。
天祐元年十二月末,朔雪飞舞里,才换了新主的大明宫处处悬彩结灯,装点出太平景象,站在含元殿上俯瞰宫城,似乎隐约还能够听到远处长安坊间的切切哀哭。
贺夷简服玄裘,神色漠然的走下殿去,贺之方穿着尚服局赶制的皇袍,笑容满面的居于上首与才册的新臣们觥筹交错,眼角瞥见独子的行径,微微一皱眉,向左右一使眼色。
贺夷简才走到殿外,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了头,果然是孙朴常,因孙朴常身无武功,担心追不上步伐悠长的贺夷简,所以不及着裘,被殿外冷风一吹,顿时一个哆嗦,见贺夷简虽然转身看着自己,目光却极为淡漠,他想起贺之方方才的叮嘱,叹了口气,上前道:“陛下见太子似不太高兴,所以想让太子去后宫珠镜殿一下。”
听到珠镜殿三个字,贺夷简眼角一跳,漠然的脸色也似乎染上了一层狠戾!
孙朴常早已习惯了这几个月以来越发脾气不好的少主,只是深施一礼:“原本陛下打算在宴饮结束后再告诉太子,只是见太子如今心情不畅,莫如先过去看看。”
贺夷简皱了皱眉,见孙朴常态度笃定,心中不由一动……隐约的升出一线希望来,他转身拂袖,道:“好!”
因着如今登基的是贺之方,皇后自然是其元配高夫人,如今称为高皇后,妾室如从前的宠姬楼氏之辈,都封了芳仪之类的位份,分居各宫,珠镜殿作为距离蓬莱殿极近、风景也极好的地方,原本是贺之方几个宠姬打算全力争夺的,只是最先向贺之方要求住进去的莫氏被贺之方直接从殿上踹下去后,这座宫殿却突兀的空了下来。
贺之方从魏州节度使乍然登基,如今位置也未必稳定,不过是抢了一个先字,前朝与后宫的种种规矩,虽然有李室为典范,到底粗陋仓促,再加上谁都知道贺之方对独子多么宠爱,自己登基,次日就先册了太子,守在隔断前朝后宫之间的小内侍见到是贺夷简来了,不必吩咐,就立刻打开了门。
贺夷简熟门熟路的走到了珠镜殿,这座前朝元秀公主最后住过的宫室,如今日日都有人打扫,使之保持从前之状,然而依旧透着冷清的气息,站在殿阶上,可以清楚的听见不远处蓬莱殿里宴饮之声。
几个月前……不对,是一年前,李煌是否也这样站在这里,或回眸,或浅笑,或只是随意驻足?
贺夷简从阶上转过了头,看着不远处被积雪压得枝叶琼雪堆玉的杏林,并喑光沉沉的太液池,试着揣摩故主每日经行的心情,他感到一阵酸涩透上了心底……
走进珠镜殿,却见宽敞的殿堂上,点了两盏宫灯。
两名精干剽悍、一望可知非宫中内侍的男子穿着便服,在腊月的雪夜,只着夹衣,四周并无炭盆,却依旧面不改色,看到贺夷简,默不作声的行了个礼,贺夷简并不计较,目光落在了两人脚下的人身上,那人血肉模糊,发髻散乱,若非贺夷简目力强,能够看出此人身体还微微起伏,当真要以为是个死人了。
他爱惜元秀公主住过的地方,不容人动其中一草一木,这两个人竟让血渍弄脏了地砖吗?贺夷简目中暴戾渐聚,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沉声问:“这是谁?”
“陛下特别吩咐留着他的脸。”
其中一人嘶哑着嗓子回答道,抬脚将地上之人踹得翻了过来,露出一张被特意保护、并擦拭得干净的脸来,看到这张脸,贺夷简瞳孔骤然收缩!
他吐了口气,不再多问,简短的吩咐“你们都先出去!”
“是!”
那两人并不担心放他单独与外人相处,只因地上的人手筋脚筋都已被挑断。
贺夷简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人身边,俯瞰着地上初初痛醒之人,眼底情绪暗涌,半晌,他才似讥似诮道:“堂堂长安赤丸魁首,你怎弄成了这个样子?”
地上,奄奄一息的燕九怀只是笑了一笑,毫不相让道:“你倾慕李煌弄到了天下皆知的地步,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几乎是未加思索,贺夷简已经伸足踩断了他的胳膊,骨骼清脆的断裂声在空寂的殿中格外清晰,燕九怀闷哼了一声,却只是冷笑!
“阿煌在什么地方?”
贺夷简定了定神,贺之方既然将此人送到了珠镜殿等着自己,而自己郁郁不乐的原因,贺之方自然清楚,这么说来,眼前之人,必定与那不知去处的元秀公主有关了。
“你去把外面两个人杀了,我再告诉你。”
燕九怀难得如此爽快,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去年年初,我才到长安时,夏侯亲自试探过你的武功,认为与他不相上下,何况你拜师剑南燕寄北,精通刺杀,外面那两个人虽然也是我河北好手,但别说把你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想伤你,不提前设伏都难。”
贺夷简淡淡的道:“所以你如此狼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有所顾忌,郭氏虽然大部分人都的确死了,可汾阳郡公一脉忠仆不少,你未必没有其他兄弟姊妹还活着……是为了他们受伤被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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