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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家乡,他环顾了厅堂院子,觉得这后衙虽布置得处处都是南方风格、清丽别致,却不知哪里总让他有身在家中的感觉。
他晃了晃神,忽然意识到,是堂上桂花香气中隐约掺着的一丝薄荷香叫他感到熟悉。
这自小就常闻见的薄荷清露香气,还有这仲秋天气、厅堂大敞,却不见虫蚁烦扰的舒适……
桓凌遥想起当年宋时弄了一院子薄荷水掺着腥味的草药汁熏虫子的故事,笑意不知不觉从眼底泻出,说道:“我还记得原先三弟合我同住一个院子时,试制杀虫药,庭院中洒遍药水,家里就是这样干净清凉。
如今这福建知县衙门也是一样药香浮动,不闻虫声,倒合重回到我们小的时候一样,亦不必思乡了。”
宋县令只知道宋时回家蒸酒精、蒸花露,做出来的驱虫药相当有效,而且不大难闻,却不知道他在别人家是直接煮药水满院子洒,祸害得眼前这位世侄差点得了鼻炎的。
他把这话当了真,满脸都是自豪的光彩,恨不得跟着夸儿子几句,但在人前又要谦虚,强绷着笑颜道:“时官儿是有些怕虫子,自小就爱弄这些东西。
世侄却不知道,这孩子在广西连醉蟹都不许我们吃,说是里头生虫,吃下去对肠胃不好……”
桓凌也仿佛忘了自己被熏得求他少洒点药水的痛苦,跟着宋县令一块儿夸:“这才见他体贴人。
我想那醉蟹是酒腌的,酒又伤身,蟹里若有虫时也伤害,再好吃又有何益?世伯该听时官儿的话,为家人与治下百姓保重身子。”
宋时坐在下首,给父母和桓凌斟酒布菜,老老实实听着父亲假意埋怨他,桓师兄光明正大地夸奖他。
然而听着听着,忽然觉着桓师兄要涨辈分——怎么就一口一个地叫上时官儿了?
他咳了一声,抿住唇角,严肃地对老父说:“我如今入了学校,做了生员,已经不是叫小名儿的时候了,爹往后称我的字‘子期’吧?”
他爹不叫了,也省得把小师兄带过去了。
‘子期’这个字是他捐监之后自己起的,不过学校朋友们叫惯了宋兄、宋贤弟,父母还拿他当孩子叫小名,桓凌也宁可一口一个三弟,还没人正式称过他的字。
宋大人摇头笑道:“这孩子,倒急着长大了,呼字有什么用,哪天你成了家……”
提到“成家”
二字,院里忽然静了静。
宋时忙站起来打圆场:“我这字取得跟竹林七贤之一的向子期一样,说不得将来也能和他一样当个流芳百世的隐逸名士呢。”
桓凌也强行夸道:“正是,时官儿……三弟于经典常有前人未发的新解。
前几天侄儿与三弟论《春秋》,讲到《春秋》记‘弑君三十六’时,三弟便有新论,言其所记弑君之事中,凡称君者,以君无道而遇弑;若称臣者,则为彰臣之罪而著其名。”
他看了宋时一眼,神色渐渐缓和,含笑说:“三弟能脱出《胡传》性理之说约束,自发新论,将来学问益深,定也能作一部更胜宋人的注释。
到时候不学向子期之隐逸,学其著书立说,自开一派,名垂青史又有何难?”
他挽了挽袖子,给三人斟上酒,贺宋大人得此佳儿,又祝宋时将来成一代经学大家,总算挽回了席上的气氛。
吃罢晚饭,众人又移步庭中赏月、吃月饼。
这几天为了送礼,厨子做的几乎都是莲蓉蛋黄的月饼,送人剩下的才自己留着吃。
只有桓凌点的金丝小枣和宋时的五仁月饼是现做的,端上来时皮酥如纸,拿起来就一层层往下掉。
宋时拿了小刀一剖四块,露出甜香醇厚的枣泥馅和焙得香酥的果仁,又切了四个莲蓉月饼——每人分一角莲蓉并当心的咸鸭蛋黄,十分骄奢淫逸。
月饼甜得恰到好处,头顶的月亮圆得刚好,衬在蓝黑的天上,边缘清晰的似乎能裁下来。
这样清楚的月色,可以卜出转天定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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